SFC家紫儿

  第八章 虞姬醉酒


“这句话除了字面意思外,还能有什么含义吗?”王铮亮看向张远,眼神里有些担心。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张远原本认为,那句话只是对老鬼的一次威胁,但是经过陈楚生对刑讯描述之后,他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如果说苏醒跟浅野完全是一伙儿的,那他应该只会像浅野一样,迫切地从他们之中找出老鬼,获取更深一步的情报,那又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给他们选择自我了断的机会呢!这与他的身份目的是完全不符的。


“这也有可能是我们之前说的,他在这个世界中的原始身份,就是我方的人,所以才……”


陈楚生说到一半,视线停留在一旁穿衣镜中,自己穿着的那身伪军军服上。


“我方……”


陈楚生回过头来,轻咬手指,抬头看向张远。


张远点了点头:


“就算他真的跟浅野不在一条线上。我们这些人,难道就不是他的对立面了吗?不要忘了,在这个世界中,我们可都算不上什么好人。


张远揉搓着双手,脸色刷白,脖颈处不断冒汗。分明已经是深夜了,他却亢奋的一丝睡意也没有:


“而且他还给我们拍了遗照。他应该是要拿我们求生的欲望做筹码才对,但他这个举动更像是从一开始就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们,我们不可能从这间房子里走出去啊。再加上之前没有揭发面具人的那件事,难道还不能说明AllenSu已经醒了吗?”


陆虎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担心。他记得之前跟浅野在戏曲酒楼吃过饭之后,他们很快道别离开。陆虎当时有注意到,张远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就和现在一样惨白,且额头渗出细汗,陆虎当时想问问他怎么了,却立刻被钱司令隔开。当时的钱司令看上去,好像也有些慌张,和自己仓促道别之后,立刻搀扶着张远上车离开。


“远远,你先别激动……”陆虎拍着张远的背,试图让他冷静一些。 之前也听说过这个世界的张远曾因抽大烟毁掉嗓子和身体的事情,陆虎不知道这是否还会对他产生影响。


“小远,你的思路没有问题。但那也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性,况且……”


王铮亮走到了张远的面前,把两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你清楚你这样的推测意味着什么吗?”


王铮亮的表情严肃,他现在的确更像是在考试之中等待学生答案的老师。但其实,他只不过是看见张远那张仿佛已经抓住了破局关键,因而充满期望的表情时于心不忍,不愿泼他冷水,所以才这般严肃。


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这可能意味着,苏醒已经放弃了从这里出逃的可能,他只希望,我们能够死的舒服一些。”


“我不认为他会这么放弃……”


“我也不这么认为。”王铮亮继续说道:


“那他苏醒又怎么会暗示让我们去死?他那种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跟我们一起回去。这次全员逃脱的逃生要求本就难如登天,彩蛋不但没有找到还只有一枚……”


“我知道……”张远看着王铮亮的眼睛,丝毫没有冷静下的样子:


“我明天会想办法去试试他。”


“远远……那的确也有可能只是一句单纯的威胁。”


陈楚生也在旁边说着,他觉得,张远正十分迫切地想要去证明苏醒已经醒来的这件事情,迫切到已经有些丧失思考的能力了。


“最坏的打算之所以是最坏,那就是在此之前还有其他的可能性。我们现在也只是在讨论,你太过肯定了……Allen身上还有太多东西我们无法解释,你贸然去接触他只会有危险。”


“没错,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的猜测是正确的。万一你在跟Allen接触的时候被浅野发现了问题,那是不是连带着他的布局也会被你破坏?到时候又要怎么收场呢?如果Allen真的有什么计划的话,我想他一定会再次给我们透露信息的……”王铮亮真怕张远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恨不得拿个喇叭对着他的耳朵去强调危险。


“哈哈哈哈……”一旁的王栎鑫却忽然笑了起来,他安抚着大家,手上还比出了枪械的姿势:

“瞧你们说的,我咋听着不像在说苏醒,反倒更像……詹姆斯邦德?都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王栎鑫收起笑容,抬眼让大家注意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咱们还是先好好确认一下,明早的指认,到底该怎么去说……”


在第二天的审讯过程中,大家都有条不紊地按照昨晚的讨论进行陈述,只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张远在后半夜的时候喝了酒。其他人都是希望能够在应对审讯时尽量清醒,像王铮亮,他刻意早一点起来做伸展操。或像陈楚生,在留意彩蛋的途中,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剩下的咖啡。


只有张远没有这样,只有他一个人把自己搞的萎靡不振的。与他接棒结束审讯的陆虎在看见他那副模样的时候,几乎吓傻了。


“远远……你。”


“没事,你放心。”


张远几乎一夜没睡,其实他从昨晚就开始觉得浑身不舒服。讨论完之后,他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觉得脑子里像是有各种声音在响,忽远忽近,逐渐增多。越是困意袭来,越是觉得整张脸发痛发痒。


他以为自己可以靠忍耐逐渐入睡,但是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反而更甚。他睁开眼睛,觉得房间里的一切仿佛在自己的眼前转圈,扭曲了形态,可以自在地放大缩小,身上的疼痛也是越演越烈,心跳极速加快,身上的睡衣乃至棉被都被打湿,他口干舌燥着,到最后甚至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


“救……”


张远发现自己疼到无法发出声音,他挣扎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卫生间,把脸放进冰冷的水里,试图让自己好过一些。但是没有用。他用额头撞击墙壁,甚至摸出钢笔扎穿自己的手臂。然后再次泡水,把整个洗手池弄的血迹斑斑。都还是无法停止这种惹人崩溃的感觉。


此时他已经几愈丧失理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房门口,想要出去寻求帮助,却发现自己连思考把钥匙放在哪里的精力都快没有了。


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摆在柜子里的几瓶高纯度伏特加……


等到早晨有人敲响房门的时候,他已经抱着三只空瓶子,在冰冷的地板上睡上一夜了。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他记不清了,不过现在除了宿醉的痛苦和胃里不断翻滚的恶心之外,比昨晚实在好过太多了。


张远没有时间去休息了,门外的敲击声越来越急迫。他胡乱地翻出衣服来穿上,又再次将脸浸在冷水里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样的状态还会出现吗?张远觉得后怕,但自己好像也只能去接受。他的这具身体有病,这是最糟糕的发现了。他开始担心,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关键的时刻,他会不会变成其他人的拖累?


“远远,好好珍惜回答的机会。”陆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是苏长官说的。”


张远在审讯的时候那幅无精打采的样子是真的,他的确提不起太多的精力,只是透过自己杂乱的头发,偷偷观察两人脸上的表情。他仍旧觉得自己的感觉不会有错。


张远认为,经过窃听器一事,浅野一定早就开始怀疑自己了,这也是他从一开始,就不太赞同王栎鑫“平安夜”这个方法的原因,王栎鑫太理想化了。


比起这样一次敷衍的指认,浅野显然有着更多的场外信息。他根本不是想听他们口中的指认证据,他更多的,是想看他们在指认彼此的过程中露出破绽。


王铮亮和陈楚生的担忧,张远不是不能理解,但如果按照之前的约定保守进行之后,还是有人必须出局的话,他们将无法从中获得任何信息。这对于只有七天且无法保证生命安全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浪费了。


那陆虎所转达的珍惜回答机会,是什么意思?是陆虎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怕自己胡言乱语,所以拿苏醒的话来提醒自己?还是说,苏醒的本意就是,让他们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在审讯中获取信息的机会?


“我觉得老鬼是王栎鑫,因为我看不惯他。”


“我说了我觉得就是王栎鑫啊,你们不信啊。”


张远没有按照约定好的话术去说,反倒是用上了挑衅的语气。他不认为苏醒在浅野这个魔鬼旁边,还能分出精力来指挥自己,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干脆由他主动出击。


苏醒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多变化,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张秘书,请你认真些。不然就算钱总司令来了,他也保不了你。”


“你在拿我开心吗苏长官,我这种身份,出得去吗?”


张远这么说,其实是在回应苏醒昨晚说过的话。既然苏醒希望他们【求死】,那他就干脆表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


他想知道除了全员逃脱的方法之外,苏醒的手上是不是还有另一条出路。


“找到老鬼。你就能出去。”


苏醒终于抬起了头,却只是给了他这个一听就是用于劝慰的废话答案。张远思考着,一旁的浅野掰响了指节,可以看出他的心里已经非常烦躁了。张远心想,至少这条猎物上钩了,浅野确实已经盯上自己了。他想好了,今天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要把有效信息给大家探出来。


“张秘书今晚不妨给大家唱上一曲吧。”


他听着浅野发出了邀请,看见了对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常人所没有的疯狂。但张远只注意到,一旁的苏醒正看着他,眼神非常镇定。


于是,他便不怕了。


回到房间后不久,张远听见楼下传来争吵和响动。大概是陈楚生在痛骂王铮亮为何要举报自己。这是他们原本就商量好的,如果大家都平安从审讯中归来。那就一起留在一楼大厅,把这场戏演圆乎。


但张远没有下楼,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在审讯中所说的话,已经背离了他们最开始商量好的剧本,他的出现只会让整场戏变得混乱。况且如果让王铮亮和陈楚生他们发现自己的决定,也一定会像昨天那样阻止自己的。


过了好一会儿,楼下安静了下来。张远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那声音在自己的门口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离开了。


昨天晚上的讨论时间,是面具人尽力给他们争取来的。现在是白天,房子里的清洁人员、餐饮人员等都会接到任务,在这栋房子里不断地进行忙碌,换句话说,在这个时候,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又过了一会儿,张远听见楼下传来钢琴声,却又不成曲调,只是断断续续的和弦。张远没有听出其中含义,但也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在传递某种暗号的意思。他撇开门缝往外看去,正看见陆虎坐在钢琴前弹奏的样子。


“虎子是要做什么?”


随后,张远看见王栎鑫审讯结束,走了进来。随即关上了房门。


等到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浅野亲自带人敲响了张远的房门,身后跟着的,是一整队京戏的妆造人员,手里的家伙事儿一看就非常讲究。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出他们手里那些戏袍的名贵。


他们全部低着头,无人抬眼,无人敢发出声音,骨子里似乎还带着清朝末年的那股子奴性。等浅野给了手势,他们便一拥而上,机器式的开始给张远打扮起来。


“长官想听什么戏?”


如此折腾,张远的心里反倒打起鼓来,本想着这小日本只是拿他取乐,那自己之前在节目上学的那点皮毛还能拿来糊弄一番。可这人如果真的懂戏,自己还不得立刻被拆穿?


“苏君提过,你最擅长杨贵妃,不如就来这一出吧。”


“杨贵妃?”张远听浅野这样一说,再重新看向自己的装扮。


这哪是杨贵妃?这分明是虞姬的扮相。没有霸王,却有一方宝剑被醒目地束在他的腰间。


“苏君说,这是他特意按照你之前的行头挑选的,可还满意?”


张远往浅野的身边望去,并没有看见苏醒的踪影,反倒是面具人谦卑地跟在一旁。


“戏……我倒不懂,只觉得这衣服实在好看。”浅野伸手往张远身上的戏服摸了一把,嘴里不住地赞叹:


“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不过我倒觉得,不管是人还是佛,真正需要的,还是那层皮囊。如果没了那层东西,就只剩下那些没用的烂肉和筋骨,那多难看啊……”


面对浅野那些骇人的话语,张远只注意到镜中的自己被打上了厚厚的一层胭脂,他悄悄把手按在腰间的宝剑上,心里不自觉的有些紧张。


苏醒是想提醒他,用这宝剑自我了断才能获得生路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赌对了。


可是,苏醒到哪里去了。


直到妆造完成,他跟着浅野一起下了楼。楼下的鱼缸已被搬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已经搭建好的舞台。两侧坐好了乐手,也都跟之前的妆造人员一样,无人抬头。


陈楚生他们也已经在餐桌前坐好,在看见张远的那一刻时,都无一不感到错愕。王铮亮似乎想说什么,但被一旁的陆虎死死按住。


紧接着他看见了苏醒,他竟是受了伤。右手臂缠上了绷带,有些艰难地吊在身前。只不过他脸上仍旧没有表情,仿佛无事发生。


浅野坐在了苏醒的旁边,领场似地就鼓起了掌。紧接着乐队便开始了演奏。


那鼓点锣声一响,手握乐器的傀儡们似是活了一般,张远心里一惊,正儿八经的京戏他也不会,这曲子又是杨贵妃的哪一出?可等那弦乐一出,他恍然大悟,差点没绷住……


真不愧是苏醒,看这小日本不懂戏,就可劲儿忽悠。也难为他记得自己为了节目练过这一折……《四郎探母》……“叫小番”……这也亏他想得出……


简直就是奇观,在民国的伪军阵营里,他张远穿着虞姬的衣服,打着杨贵妃的名号,用旦角儿的嗓子唱着老生的腔。这玩意儿要是拍成电视剧岂不给观众给骂死?


“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本宫喜心间

站立宫门叫小番……”


张远开了口,原本自认为的滑稽和尴尬却快速衰退了起来,心里不由得惊叹:都说这个世界中的自己坏了嗓子,或许的确有瑕疵,却仍旧是原世界中的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专业程度,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帮了他一把。


随着唱曲愈发激烈,张远从腰间抽出宝剑,凭着记忆中那些老师们的样子,照猫画虎似地耍着。在他拔剑的那一刻,他瞥见台下王栎鑫他们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浅野站起了身子替他鼓掌喝彩,而苏醒则用他那只完好的手举起了杯子,朝着自己的方向点了一下。


张远现在一个人站在舞台的中央,是离所有士兵最远的人,没有人能来得及冲上来阻止他了,除非他们直接举枪毙了自己。


舞台上的戏声断了,乐声却还在继续,乐师们仍旧无人抬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远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飞快地、用尽全力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宝剑当啷一声落了地。


“小远!” “远远!”“张远!”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这一切还是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经住,他们全部都大喊了出来。


可是舞台上的张远并没有倒下,他双手颤抖着,缓慢地抚上了自己的喉咙。


有些疼痛,却没有伤口。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把掉落在地上的宝剑上。


那把宝剑,没有开刃。


同一时刻,他听见了酒杯摔碎的声音。


“我看你挑的这剑啊……太过锋利,怕伤着张秘书,就给换了一把。”


浅野起身,重新找来一只酒杯,将其倒满,塞在了苏醒那只微颤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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