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撑不过去的
王铮亮自从被陈楚生打烂了眼镜之后，就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没有出来了。他也在想，为什么其他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变化，而他的近视还是一如既往。而且还是高度近视。
“还不如真的给我一拳呢真是...”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大家应该都平安回来了才对。王铮亮默默数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在张远使计钓出了窃听器之后，竟是找齐了其余四人，一同敲响了自己的房门：
“亮哥，我有事情想找你说。”
因为陆虎的房间比较大，大家就呆在了那里。张远没有任何保留，他把面具人所透露的问审信息说了出来。包括自己对目前大家处境的猜想。
而其他几人，因为在之前都多多少少有过面对彼此陌生灵魂的经历，所以见眼前的张远如此坦诚，都莫名有种不习惯的感觉。但更多的，也许还是松了口气，大家终于有机会，把这几天的经历都好好说一说了。
王栎鑫表示，他是在去陆虎家给他送点心的时候醒来的，当时是陆爸爸听说王栎鑫在单位非常照顾陆虎，所以请他来吃饭。很安全地在陆虎的房间里就听他讲完了一切。这件事发生在陆虎醒来的后的第六天。
而王铮亮则是在第十天醒来的，当时他正坐在一辆车上，醒来就看见旁边坐着陆虎和王栎鑫，而前方则是由面具人在开车。陆虎见他的表情变得茫然，和王栎鑫对视了一眼，两人试探一样地凑在他耳边：
“春季里开花...”
突如其来的节奏感弄的王铮亮一脸懵，他本身也还没有完全睡醒，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但嘴里还是条件反射地接了：
“十四五六。”
两个人噌地一下扑了上来，把王铮亮抱很紧。这时前面的面具人说话了：
“你们有话赶紧说，马上就要到了，进了裘庄之后，无论要说什么做什么，都千万提高警惕，我只能跟你们说这些了。”
也是因为在车上听两人讲述了目前的身份和处境，一同分析之后，大致确定了这里和《风声》中的情节很像。陈楚生之前因为在电视节目中也出演过其中的角色，也自己盘出了大概。
不过他们进入裘庄的时候，并不知道张远已经醒来了，所以每个人都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小心观察。然而在看见张远因为那条鱼缸里的手臂而崩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够忍住。每个人都竭尽自己的全力去演了一出戏，试图向张远传递当下的情况。不过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另一栋房子里的浅野，听得清清楚楚。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张远一边听着他们阐述自己的经历，一边在本子上排列出了大家的清醒顺序：“以虎子醒来的时间为基准，生哥在第二天，栎鑫在第六天，我和亮哥都在第十天，AllenSu的还不知道。不过照这么看来，大家醒来的时间应该没什么规律，更像是随机的。”
“你觉得苏醒已经醒了吗？”王铮亮敏锐地察觉到了张远话里的意思。
张远把苏醒在床底发现了面具人，却没有选择拆穿的事情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确让人震惊，尤其是陆虎，这跟他所想的完全不同，紧跟着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但是...但是！苏醒会放任面具人跟你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吗？你想想？”
因为上一个世界的情况，大家都很清楚，虽然最后并没有弄清楚结果，苏醒对于面具人的防备心也绝对是最重的。在塞西尔酒店的时候，只要面具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第一时间把张远拉走。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也是反复跟张远强调不要离开他的身边，就是担心面具人会对张远下手。
“而且，苏醒什么时候会开抢了，还那么精准那么果断地打在锁眼儿上，一点都没犹豫。”
陆虎是在这个世界中最早遇见苏醒的人，当时他的那副身手，没有个五六年的专业训练绝对做不到。也是因此，陆虎才会在之前的餐桌上假意做出没见过苏醒的样子，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不再是当日码头上见到的那个人了。只不过后来被浅野一枪给吓得够呛，最终也没试出个所以然。但至少他可以确定，苏醒冲着张远的门上开枪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可以做出来的。
“不过，就算他还没有醒，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他并不是完全跟浅野站在同一线的呢？”类似《风声》这一类的谍战故事，他们这些年都看了不少，自然心里都明白，埋伏在敌方的自己人，需要如何隐藏自己。
“不会...他才是浅野他们在找的老鬼吧？”王铮亮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个想法，瞬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精神了起来。
陆虎想起了在上个世界时，张远最后在面包车上说过的话，于是他接着王铮亮的话说道：“我觉得，既然安排了这样一个特殊身份，那老鬼所获得的信息可能会比我们要更多一些...”
陆虎沉默了片刻：
“那如果我们知道老鬼是谁，是不是就可以重点保护他了？”
“我建议我们不要去盘老鬼是谁...”
王栎鑫难得地严肃了起来：“我们都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就那个鱼缸里的玩意儿来看，万一之后的审讯是要带刑的...我想那不是我们能忍得住的东西。知道太多的话，只会给同伴带来危险。”
说到这儿，他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
“当然，如果老鬼在我们之中，我想告诉你，保护好自己。无论你需要做什么，只要能让我们一起回去，就放心大胆去做。”
或许吧，既然老鬼到现在都没有主动表明身份，要么他的确就是苏醒，要么就一定有不能说的原因。再加上王栎鑫的说法，大家互相看看，都对他的提议表示认同。
“那明天的审讯，你们觉得...”
张远还是在担心这件事，按照面具人的说法，明天应该会让他们进行各自怀疑对象的指认。这个事情极度危险，如果随意指认的话，被怀疑最多的人很可能会被抓起来。但如果不进行指认的话，也可能会自己遭殃。
“我觉得...”又是王栎鑫先开了口，陆虎见状，一把伸手将他的胳膊拽住，眼睛盯着他，他觉得按照王栎鑫的脾气，估计又会说出什么：「干脆大家就投我吧。」这类的屁话。
不过王栎鑫看上去相当镇定，他拍拍陆虎的手，示意他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我们可以搞一场平安夜。”
“什么东西啊？我们请浅野吃火鸡？” 陈楚生刚刚开口，就被王铮亮拉开了：
“栎鑫，你继续说。”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我们相互指认，只要能保证每个人头上都只有一票，那法官就只能让大家重投一次了啊。”
“可是这不是游戏，王栎鑫...”张远明显不看好这个提议：“浅野不是傻子，他不可能看不出来这种投票几率的问题，马上就能知道我们是串通好的。”
“看出来又怎么样呢？”王栎鑫耸耸肩：
“像你在房间里闹这么一出把他的窃听器弄没了，他就能看不出来你真正的意图？他对我们是有忌惮的，我们不用骗过他，而是要争取时间，让他没有理由对我们下手。浅野不是说过嘛，要把我们在这里关上七天...我们只要在这段时间内都好好活着，就肯定能找到一起逃出去的方法。”
“我觉得可以试试。”
陈楚生听明白了，但能看得出来，他对于这个方法还是保有担忧：“不过，栎鑫...以我们现在对浅野的了解来说，都还是太浅了。我们不知道他的这个忌惮到底有多少。他的确有可能放过我们一次，但也有可能因为被激怒，随便挑人去审...”
陈楚生起身，拍了拍王栎鑫的肩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白色的药丸：
“我们得做第二手准备。”
“生哥...你的意思是？”王栎鑫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有些发愣。
陈楚生笑了笑，说：“这是我来之前，在我的衣领里发现的。我已经研究过了，这是氰化物，是为了防止我们这些跑前线的军人万一被俘，因为承受不了刑罚而泄密。”他顿了片刻：“这个东西很快的，不会难受...如果到时候浅野还是要找人接受刑讯的话，记得想办法从我这里拿走。”
“非得这样吗？”陆虎看着陈楚生手里的东西，又想起了在YZ书院的时候，自己被关在治疗室里被电击的日子，还有当时张远递给他的那把美工刀：
“彩蛋只有一个，如果能坚持的话，还是不要轻易自杀吧，万一能挺过来呢？”
“你挺不过来的。”陈楚生看着陆虎的眼睛，言语十分坚决。
陈楚生告诉大家，他见证过鱼缸里那只手臂的主人的审讯现场，他不是被砍下了一只手臂，而是只剩下了一只手臂。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了面具人有了九爷这个名字。
当时应该是陆虎醒来后的第九天，浅野和苏醒抓住了那名用曲子做情报传递的地下工作者。由于在之前的电报中，也是因为他故意传递错误情报对他们进行迷惑，才导致钱鹏举等人的死亡，陈楚生也收到了共同审讯的邀请。
那时，也是面具人开车来接他，并在车上警告他，无论看见什么，都不可以做出害怕或者心软的举动：
“他们都是影像，你应该是清楚的才对。”
陈楚生也是认为自己可以的，之前陆虎让他饰演一个凶恶的军官，他一直做的很好，这几天下来没有任何人怀疑过他。况且之前为了演审讯官，他把各种审讯电影都翻出来看了个遍，那些场景对他来说应该早就免疫了。
可是到了现场之后，陈楚生发现自己无法进入那扇门。
房间里阴暗又潮湿，血腥味的浓度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眼前的那是人吗？他觉得自己无法去描述那人的模样，因为那人已经几乎没有脸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开水烫过，整张五官变成了一团血肉，糊在了一起。
他的其中一条手臂是光的，会这么说是因为，上面的皮肤被完整地拨了下来，连切口都是平整的，全是筋肉。
面具人已经提前在身后偷偷地扶了陈楚生一把，避免他直接跪在地上。
接着，陈楚生看见了一只狗，一只体型颇大、面目狰狞的黑狗。它流着口水，张着血盆大口，从被审人的腰部开始啃噬着。他无法形容那人的模样，满眼只有那不断被扯开的筋肉，还有那掉落出来的器官。
吃到兴头上，它开心地扬起了脖子，于是陈楚生清楚地看见一条粉红色的东西被长长地扯了出来...
而那个人嘴里发出的，是身为动物，最原始的哭嚎。
之前跟面具人保证过什么，陈楚生几乎全都忘记了，他觉得自己的肠胃在翻滚，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逃！”他要离开这里，他不想呆在这里。
“陈楚生！你要是现在走了，就全完了。”
面具人发现了他的意图，用脚在他的小腿上狠踢了一下，并小声威胁他：“你想看他们一个个都死在这里，再也出不去吗？”
“我...我不走。”陈楚生的喉咙里出现了哭腔，连眼眶都红了。虽然整个人的精神力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他也依旧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也是从这里开始，他真正明白了他们之后可能会经历什么。
这不是他能想象的，不是他们任何人能想象的可怕。跟这里比起来，之前在YZ书院的经历轻松地仿佛是在度假。
“肯说了吗？”
听见声音，陈楚生抬头，他看见浅野和苏醒正坐在一旁，两人的身边放着茶水，甚至还有一盘削好的苹果。
浅野拍了拍手，训狗的师傅便走上前去，用穿戴好护具的双手去将狗拉开。那是嗜过血的牲畜，没有奴性，跟大草原上的狮子老虎没什么区别。看得出来，它并不乐意听话，驯兽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它和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分开。
“肯说了吗？”浅野又问了一次。旁边的大狗鼻孔里冒着热气，似是威胁一样，也随着浅野的问话一同吼叫了出来。那具刚刚得到‘休息’的身体，听见它这么一叫，又猛烈地颤抖了起来。
可是他摇头了。
他还是摇头了。
那颗已经奄奄一息，遭受过无数虐待的头颅。那颗已经完全抬不起来的头颅还是晃动了起来。
他不愿背叛自己的国家。
“可他最后还是说了。”
陈楚生在向其他人讲述这个经历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大概这件事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压在他的心里折磨着他吧。
“那么一个钢筋铁骨的人，最后居然还是说了，我不知道他最后到底又经历了什么。但是你们撑不过去的，真的无论你提前给自己设下多少心理预设，怎么告诉自己活下去就有希望...都不可能。虎子，YZ书院的电疗跟他们比起来真的只是小儿科，只要进入了他们的审讯室，你只会想死。到时候死都是一种奢侈。我不怕告诉你们，我站在那里都已经有这样的念头了，我害怕之后会有像他一样遭遇这些事情，我忽然发现自己特别胆小懦弱，我恨不得干脆直接死在那里。我知道彩蛋的珍贵，但是我说真的，如果非要从那样的审讯中挺下来，才能获得回到现实世界的机会...我可能真的会宁愿轻松点死在这里。”
陈楚生越说越激动，满头大汗，似乎是要把这几天受到的心理折磨一股脑儿地全部倾诉出来。王铮亮见他状态不好，起身从茶壶里倒了杯水来，拍着陈楚生的后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旁边的陆虎没有再说话，也许是看见平时以冷静著称的陈楚生都能如此激动地说出这样一番绝望的陈词，加上他所描绘的那些场景...陈楚生说的对，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恨不得直接从楼上跳下去，也不愿去接受那样非人的酷刑。
“或许，早些求死，反而是种解脱。”听完陈楚生的话，张远在一旁，默默地将这句话念了出来。这是苏醒在之前对他们说过的。
“那他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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