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FC家紫儿

  第六章 鹏举

 

陈楚生没费什么功夫,就把陆虎从司令部借走了,顺便还又从王铮亮那里顺走了两只雪茄。

 

在此之前,陆虎在楼下偷偷告诉陈楚生,说明了在陈楚生醒来之前,他的身体地原主是一个怎样暴躁吓人的角色,包括还讲了他在楼上用枪指着自己脑袋的事情。听得陈楚生眉头紧皱,他本身就很少生气,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能很快消化并劝慰自己。但为了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还是得试着去还原这个身份的性格,感觉这下可真是有些为难他了。

 

但陆虎并不这么认为,他眼睛瞪的很大,一脸真诚地在陈楚生面前收着声音,张牙舞爪:“哥!你说什么呢?我们这儿演过大片的只有你!你回忆一下我们跑龙套那会儿的感觉,你一举手一笑...”

 

他碎碎念到一半,眼前的陈楚生忽然拽住他的衣领往前一拉,眼里是一种杀了九十九个人就差用他来凑个整的神态,吓得陆虎一动不动,心跳都感觉停了半拍。然而没过几秒,陈楚生就放开了他,把耳朵上的雪茄摸下来放在手里转了几圈,似乎是在回忆自己刚才的动作:

 

“我这样演...行吗?”

 

陆虎没有说话,他微张着嘴巴,向陈楚生竖起了大拇指。

 

陈楚生的身上带着证件,包里装着大洋,腰上还别着手枪,连带着陆虎都觉得安全感爆棚。两人抓紧时间,找了个饭馆要了个包间,把这两天各自的经历和信息互相讲述了一遍。

 

窗外忽然响起了十分统一的跑步声,陈楚生向外看去,只见有两列配枪的军人,围着一辆戴着白纱的黑色轿车,正在往灵堂的方向跑去。两人对视了一眼,匆匆结了账,跟了过去。

 

此时的灵堂门口,已经有许多士兵伫立在那里,与此同时还有张远,他拿着文件,站在人群当中。

 

那些士兵见陈楚生来了,都规规矩矩地站开。张远看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和晨间一样纳闷,但还是向陆虎点了头,算是打了招呼。不过,貌似并没有把这份礼貌给予陈楚生。他低下头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墨蓝色的钢笔,在文件上写着什么。

 

“楚生啊。”人群中一名神色严肃,体态臃肿且上了年纪的男人,朝着陈楚生招了招手,那人也穿着军装,肩上的军衔看上去,应该是比自己要高一些。他思考着,向对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那人拍着他的肩膀,垂下头来叹气,声音有些微颤,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我听说了,昨晚你喝得大醉,还拿着枪把你的部下全部赶了出去。我知道,你和小儿最是要好,但是作为新上任的部长,你有职责在身,哪有睡在灵堂的道理?弄坏了身体怎么办?不要为了一时的义气,误了大事。”

 

通过对方的讲述,陈楚生很快的明白了昨天自己留宿在灵堂的原因。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在这个世界中,自己好友的父亲。不过好像他的夫人并不在场,是因为晚年丧子伤心过度吗?

他思考着在这个年代如此身份的人,该如何表达‘节哀’的劝慰。对方能在儿子死后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又是高级别的将领,拥抱或语言似乎都显得小气了。

于是陈楚生将拿在手里的帽子整理了片刻,戴回了头上,朝对方敬上了一个军礼。

 

果然,那位军官的神色变得欣慰。这时,他才注意到站在陈楚生身后的陆虎:

 

“陆家少爷?”军官的脸瞬间堆满了笑意,他十分热情地走了过去,像陆虎伸出了手。

 

“伯父你好。”不知道对方的姓氏,陆虎强行镇定着,他在旁边也已经听明白了,于是微微鞠了一躬,道上了一句‘节哀’。

 

“哪里的话,陆船王还能记得犬子,能让陆少爷您来送他一程,是小儿的福气,也是我钱某人的福分啊。”这位自称姓钱的军官好像故意把声音放的很大,与刚才和陈楚生的交流感完全不同,更像是要说给其他人听。

 

果然,一辆日本车也停在不远处。陆虎记得,那是昨日在码头上,苏醒跟着那个姓浅野的日本人离开时坐的那辆。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军官说的话,门开了,那两人都从车上走了下来。

 

“很抱歉,钱司令。”浅野上前来握手:“昨日旧友前来,鄙人急着去接,没赶上第一日的吊唁,今日特地带着前来,送令郎一程。”紧接着,苏醒也上前与之握手。

 

陈楚生走到陆虎旁边,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但还没开口陆虎就用手臂撞了他一下,提醒陈楚生现在什么也别做。他见识过这个人有多疯,包括他现在也不清楚这两人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担心他们的任何举动都会引起浅野的怀疑,万一又像昨天一样...陆虎偷偷看向四周,他已经开始确认逃跑路线了。

但是陈楚生依旧用眼神示意他,让他注意一下张远。陆虎这才发现,张远虽然依旧站在原地,但自从苏醒他们下车之后,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苏醒的方向。

 

“他们这是...认识?”陈楚生小声说:

 

“还是远远也已经醒过来了?”

 

陆虎没有回话,只是依旧看着。苏醒借着打招呼的机会,也冲着自己挥了挥手,不过从头至尾似乎都没有看过张远一眼。他十分健谈,虽说两边一看就是说着场面话,但钱司令的状态还是明显好了不少,随即,他喊来张远,让他去找好酒楼,中午邀请大家一起吃饭。

 

大概是由于发愣的缘故,钱司令一声之后,张远没有听见,直到他喊了第二遍,张远才应了下来,抱着手里的东西,喊上了几个人,往别处去了。

 

祭拜的时候,浅野倒是比他们想象中的正常了许多,十分规矩守礼,或许这也是许多日本人骨子里的特性,虚伪的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好的。

他们与钱司令小声地交谈着,还送上了日本的樱花。不过钱司令的额头上,似乎集聚了不少汗液,他时不时摸出手帕,在自己光滑的头顶上擦拭着。陆虎在某一刻似乎还感觉到,他朝着自己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陈楚生终于看清楚了照片上的人,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看上去还很稚嫩,年纪不大。白色的横幅上,用毛笔写下了他的名字:「钱鹏举」。

 

按照习俗,棺木里的人要在灵堂中停留三天,方可下葬。如今是第二日。

 

陆虎还是想走,本是想从这灵堂下手,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浅野还是太过危险了,在他面前一定是多说多错。而且不只是他,这里每一个都是聪明人。如果让他们对自己和陈楚生产生怀疑的话,他们可能等不到其他人醒来,就要被抓起来审讯了。


可陆虎刚刚准备礼貌道别,钱司令就走了过来,和之前一样,不仅高声地感谢着父亲陆鸿铭,还伸手把陆虎的手腕抓得很紧,眼里竟是多了一丝祈求的味道。他说,今天中午,一定要好好请各位吃一顿。

 

浅野和苏醒一齐看着他,陈楚生的脸上也露出了严肃的神色。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走不了了,这顿饭无论是群英会还是鸿门宴,他们都非不去不可。

 

张远所选的酒楼十分高级,如果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民国,就是说是现代人故意营造出这种氛围也不为过。大家听从钱司令的安排入席,餐桌是圆的,然而令陆虎没有想到的是,他竟是一个人被安排在了主座,钱司令坐在了他的右方,再右方则是张远。他的左边坐着浅野和苏醒。而陈楚生则被安排在了门边,那是距离他最远的位置。

 

“姓钱的老头怕不是特意用我来把浅野隔开的吧。”


陆虎心想着,转头就看见了浅野浅浅的微笑。陆虎顿时觉得自己和餐桌上那些海鲜没有任何区别,心里怒骂苏醒白瞎了他的名字,这么关键的时候还不醒,没有他的嘴,自己完全没有任何信心从这个包间里平安地走出去。

 

他偷偷瞥了一眼张远,那人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至少没有再死盯着苏醒不放。

 

刚开始吃饭时,气氛还算融洽。浅野和苏醒向钱司令敬酒,说着劝慰的话,钱司令也都应对妥当。陆虎发扬着鸵鸟心态,只顾着点头和往嘴里塞塞食物,然后就是喝酒。他早已下定决心,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喝酒就使劲喝酒,把自己喝翻了就能逃过去也说不定呢?

 

不过等到了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楼下却忽然传来了戏曲的声音,原来这间酒楼每天中午,都会有人在此进行戏曲表演,为食客们助兴。今日这一曲,似乎是唱的《贵妃醉酒》。

 

一时间,在场的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我听说,令郎小时候,很喜欢唱戏,是吗?”浅野闭目听着,享受了好一会儿,忽然发问。

 

“是啊,他从小嗓子就非常好,每次随我去听戏,回来的时候,都能模仿出个大概。惭愧的说,当时,很多人都夸他有天赋,要是找个师傅好好学,说不定能成角儿呢。”钱司令愣怔着,看上去有些恍惚。

 

“那为何不让他去学呢?”

 

“唉,下九流的玩意儿,玩玩儿就得了,哪还能当真呢?”钱司令一副听见浅野在开玩笑的模样:

 

“况且,男孩子上阵杀敌,为我们共同事业做出牺牲和贡献,才有价值。所以,对于我儿的牺牲,我虽难过,但不后悔送他参军,我替他感到骄傲。”

 

“可惜了。”苏醒忽然接话:“有张秘书这么好的老师在,说不定能真能成为一个不错的角儿。”

 

听见他提到了自己,张远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你们认识?”钱司令有些疑惑,据浅野介绍,他只知道苏醒是一个从日本回来的留学生,并不为他能和自己的秘书有什么交集。

 

“认识谈不上,但我好歹也是南京人,自小在这里长大。当年那曲《贵妃醉酒》,轰动一时,我自然是看过的。”

 

“原来如此,还有这等缘分。”钱司令上前敬酒:“小张那个时候唱的实在是好,只是后来坏了嗓子。唉...不提了,这说起来又是一件憾事。”

 

“不让孩子平平安安地唱戏,要让他上战场杀敌。钱司令果然格局宏大。”浅野忽然笑了,不过那笑意却很明显没达眼底,因为他紧接着就继续说道:

 

“不过您儿子参军时,我们两方还未开始合作,所以...您一开始送他参军,目的是为了攻打我方吧。”

 

“这...”钱司令一时竟是完全答不上来,他无助地朝着周围看了一圈,拿起了酒杯:

 

“那不是那不是,最开始参军是儿子瞒着我报名的,小孩子嘛,那时候总是一腔热血的。而且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没有听过你们的理论啊,在这个世道上,我们不过都是被推着走罢了。但是,在深刻地了解了大东Ya的理论后,他听了我的劝告,选择跟着我回来为皇军效力了,这说明我们的思想都提升了不是吗?”

 

浅野分明脸上还挂着礼貌的微笑,但房间里那条摇摇欲坠的友好线,的已在这个瞬间被撕破,和陆虎想的一样,浅野开始露出他骨子里那股危险的气味了。

 

“钱司令,我想请教一下,您儿子的名字,有什么讲究吗?”浅野接下了钱司令敬来的酒,继续说着。然而这一次,钱司令没有再敢说话,肉眼可见的,他的皮肤从脖子处开始变红,一路往头上蔓延,不过表情仍旧镇定。

 

“我有一些见解...”

 

浅野见钱司令没有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十分喜欢你们的中国文化,在日本读书的时候,苏君曾跟我讲过,你们中国人古时候,有许多擅长行军打仗的将才,其中有一个人,我非常喜欢。”

 

他看向苏醒,好像真是同故友讲起过去的校园时光那般开心:“岳飞,我想你们应该都认识,我记得他就有一个别名,叫做‘鹏举’。”

 

浅野继续笑着:

 

“看来钱司令从一开始就对儿子赋予了很高的期望啊,刚才那一番话也未免太过自谦了。您怎么会是被世道推着走的人呢?想必您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吧。若我们刚才能够开馆与令郎见上一面,大概就能好好观摩一下,他背后是否还刻上了「精忠报国」四个字呢?  ”

 

“浅野长官,在中国的文化里,跟‘鹏举’二字有关的,可不只有岳飞。”

 

在众人情绪气压降至冰点之时,竟是一直坐在门边默默无言的张远开了口。陆虎真的快要崩溃了,陈楚生也在一旁做好了拔枪的准备。苏醒似乎也终于来了兴趣,他放下了筷子,大大方方地看向了张远。浅野本来并没有把这个白脸秘书放在眼里,但在这样的气氛下,居然还有人敢接他的话,这令他十分惊喜:

 

“那张秘书不妨给我们讲讲,这两个字,还有什么故事?”

 

张远起身,给浅野掺了酒,又给自己掺上了一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其中不时透露出来的音色,却又的确是好听的:

 

“‘鹏举’二字其实最早出自《庄子》的《逍遥游》一文,它的故事讲的是:北方的大海里的有一条叫做鲲鹏的鱼,有一日却变化成了大鹏鸟,它拍打着翅膀,击起了惊涛骇浪,最终飞上了九万里的高空...”

 

他停顿了片刻,举起酒杯朝着浅野鞠了一躬,然后一饮而尽,继续说道:

 

“所以,这海里的鱼,只要明白自己的去处,也可以成为天上的飞鸟。那他原来是什么,也就不重要了,他已经选择了最终的归宿。”

 

“看来张秘书除了戏曲功底了得,书也看了不少啊。”浅野表达了他的欣赏,饮了酒。不仅如此,还拍了拍苏醒的肩膀,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想法。


苏醒点了点头,端起了酒杯,朝着张远的方向点了一下,紧接着一饮而尽。

 

“惭愧,只是刚好小时候听人讲过罢了。”


张远坐回了位置上,朝着钱司令使了眼色。

 

钱司令也是个聪明人,见浅野不再继续追问,立马把话题往近期的军事训练引去,希望日方能够提供更好的军用武器。

 

见这番推拉终于过去,陈楚生和陆虎都暗自舒了一口气。餐桌下,张远将手放进兜里,紧紧握住了自己那只墨蓝色的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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